百川儿

酸奶杀手,普通写手,爬墙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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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青 | 红尘朝暮 23:00】不要回头

上一棒: @这袋纸里有只鸽子🐦 

下一棒: @龙寒先生 

*排雷:包含哈南元素,微灵异,阴间he

*9k短篇,七夕传统艺能,希望能在炎炎秋日(。)为大家带去清凉,而且那什么、过了七夕不就是中元了嘛(眼神飘忽)。不过放心,但凡知道我德性的都不会害怕,因为我根本不会写恐怖ww

ok那么祝大家食用愉快,七夕快乐~




哈朵拿着拿着从奶站刚打的鲜奶,探头进办公室。

她左右看了一圈,发现了角落里的南河,对方正用把缸子遮着半张脸,装模作样地喝水,眼睛却在瞟着不远处的刘局长。哈朵见怪不怪,南河从几天前就这样不怎么正常了,她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南河吓得魂飞魄散,狠狠一哆嗦,险些把水撒一裤裆。他木了一瞬间,随即恼羞成怒,瞪着哈朵:“干嘛啊你!”

“干嘛呢你,偷偷摸摸的,”哈朵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学他的语气问道,笑着安抚状拍拍他后背,“刘局怎么你了,这么盯着他?”

“他没怎么我……就是那什么,”南河苦着脸,眼睛在刘青春和哈朵之间走了个来回,犹豫地问,“你们真都看不见?”

哈朵疑惑:“看见啥?”

果然看不见,南河叹了口气,抬手轰她:边儿去边儿去,转而又盯着刘青春的方向入定。

刘青春正在和别人说话,全然没注意这边,而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漆黑的鬼影,或者说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更合适,南河隐约能从其中辨认出个人形,但是无论是五官相貌还是身形都看不真切。

他不确定这个影子跟着刘青春多久了,或许在自己注意到它之前,这个影子就已经紧跟在刘青春身后了。

周一对方来上班的时候,交代完事转过身,南河就看到了这个黑影,当时吓得他一动不敢动,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打透了,连刘青春交代了什么他也忘了,还是后来同事提醒的他。

哈朵以为他因为刚才的事儿生气了,南队长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小心眼暴脾气,不过挺好哄的。她想着,把奶瓶推过去:“好啦,刚才抱歉,喏,我的奶子给你喝。”

南河大惊失色,大叫:“你的、你的什么?!”

“奶子啊。”

“我操!大姐你别再重复了!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怎么、”怎么不知道害臊呢?!南河腾一下站起来,差点把奶瓶子打翻。说起来也怪,明明南河都黑得这么的了,还是能看出来脸红。

哈朵心说有毛病,把奶瓶拿了起来,回嘴“爱喝不喝”,南河脑袋里的筋终于搭对了一次,想明白了,指了指她手里的奶瓶:“这、这是奶……”

“奶子。”

南河脸皱起来了:“这怎么能是奶子呐!”

“欸你这个人!我们都是这么说的,怎么到你这儿还不让了!”

“我操!……”南河百口莫辩。

哈朵觉着南河真是胡搅蛮缠,一掐腰,瞪着他:“哦!那你说这个不是奶子什么是奶子!”

“二位——”旁边响起一个声音,“求求了,小点声儿,咱派出所还要不要脸了?”

两人闻声看去,刘青春正抱着手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

南河干笑了两声:“哥,对不住,你们继续……”

“老大不小了,还这么闹腾。也不知道随、”刘青春话在舌尖儿上转了一圈,没说完,无奈地低头笑了一声,捏了捏眉心,恢复了一脸严肃,转过去和同事说话。

南河无端觉着刘青春这神色特像他妈。

他目光缩回来,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推着哈朵肩膀和她一起出了办公室。

刘青春背后的黑影明明没有五官,方才却给了他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那目光像是来自什么昆虫或者爬行动物,冷冰冰的,让他没勇气回头去确认。

想来从那张黑漆漆的脸上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操,那玩意儿能叫脸的话。”他撇了撇嘴,暗自嘀咕。

此后几天南河就经常在各种各样的角落偷窥刘青春,或者说监视刘青春身后的那个黑影,刘青春都被他盯毛了,冲他直皱眉,但是南河并未因此退缩,甚至越挫越勇。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南河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甚至觉得那个鬼影每天的生活会不会太闲了,全中国的鬼加起来估计都没有它闲,南河自诩“全北京最会偷懒的公务员”,但和这只鬼比起来,他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个鬼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刘局身后飘来飘去,开会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有时候会坐在暖气上看刘青春写报告,还会俯身去看他具体写了什么;当刘青春走在路上的时候,它会装作一阵风,悄悄摘掉飘落在对方肩上的枯草叶。

“妈的,太邪门儿了。”这是南河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他看不出那个黑影子有什么目的,对方好像仅仅是跟着刘青春就满意了似的。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刘青春最近有没有感觉什么异常,刘青春却反问最近他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把南河噎得够呛。

“不过说来也挺怪,今儿早起来路上有个算卦的拉住我了。”刘青春翻着文件,不经意提起。

南河紧张了起来:“啊?”

刘青春掀眼皮扫了他一眼:“算卦的,就路边儿八卦图拿小石子儿一压,拉着你就说印堂发黑最近有血光之灾那一、”

“哥哥哥哥,我知道什么是算卦的,”南河赶紧伸手叫停,“我是问那算卦的说什么了。”

刘青春:“说我身上跟了脏东西。”

听见这话,南河从后脖颈儿一路凉到脊梁背儿,说话都不利索了:“啊、啊,然后后后呢?”

刘青春心想你哆嗦什么,继续讲:“他说五十块钱可以帮我算破解之法,我就给了他一百。”

南河:“我操?”

刘青春靠在椅子背上:“我跟他说,除了破解之法,再请他算个别的,算算我是干嘛的。”

“所以他算到了?”

“所以他进去了。”刘青春一笑。

“操,合着就是早上您带来的那个?”

刘青春点头,笑着把钢笔帽儿拔开,在文件上签了个名:“是啊,坑蒙拐骗到人民警察身上,他不进去谁进去。哦,那一百块钱我也要回来了。”

南河是心里直替那个不知姓名的兄弟叫屈啊。

“局长?……在这儿呐,找您半天了。”哈朵从门外探头,见南河也在,说了声“正巧”,“这周末有事儿吗?”

刘青春心想贼丫头,好容易得个假期:“没安排,怎么了。”

哈朵压着南河的肩膀,冲刘青春一笑:“喝酒去啊!”

刘青春叹气:“哈朵……你是公务员,还是警察……”

“法律规定警察休息时间不能喝酒吗?”哈朵明知故问。

“这倒没有……”刘青春手上写字的动作没停,脸上又浮现出了南河曾见过的那种无奈的笑意,“真是一个个的,都随谁啊……”

这时候南河突然觉得刘青春身后那个黑色的影子颜色没之前那么重了,甚至隐约能辨认出一点儿灰绿色,这个颜色南河熟得很。随着刘青春抬头看过来的动作,影子身上的灰绿色盖过了黑色。

刘青春冲哈朵一挑眉:“那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耳边是哈朵的欢呼声。

南河呼吸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面目逐渐清晰的鬼魂,一个音节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王……”

鬼魂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双眼紧盯着他,脸上笑意未减,眉眼之间却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刘青春注意到他的异样,问他说什么。

“王——啊——我!”南河急中生智,“我说我也想去。”

哈朵笑了:“哟,还阳啦?怎么这回这么积极主动?还以为上次给您老人家喝怕了嘞。”

“扯淡!”南河眉毛一立,佯怒,“丫头片子岁数不大口气还不小啊,来来来今儿咱俩就比划比划!”

“你俩省省,还上着班儿呢,当着局长的面二位稍微收敛点儿成吗。”刘青春扶额。

南河干笑了两声,脑门儿发紧,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蹿在了耳朵边上,心跳震得他太阳穴疼,周身上下一阵一阵发凉。

他打十二分的包票自己绝对没看错。

那是王勇。

南河并没见过王勇本人,只是看过照片,但不妨碍他从各方口中听闻他的事迹。王勇,刘青春曾经的铁磁儿、好搭档,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优秀刑警,那个让刘青春每年四月对谁都没个好脸色的人。

想起对方警告的眼神,南河打了个激灵,攥紧拳头骂了句脏话。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他娘邪门儿了。

 

三人约在了刘青春家附近的一处大排档,当天哈朵穿了一条很漂亮的蓝色碎花裙子,扎着宽腰带,极俏皮伶俐。看习惯了她穿警服,南河第一眼有点儿没认出来,甚至有些看呆了。哈朵抬手喊了一声老板,轻车熟路点了几种烧烤和下酒菜,刘青春在一旁笑而不语,但是南河却发现他身后王勇的身影愈发清晰,这只鬼甚至走到哈朵身后去看菜单,听完点菜,还冲她挑了个大拇哥。

这画面实在太玄幻,南河不由地盯着那个方向出神,心中暗叹:要不是脚下没有影子,凭谁都要怀疑王勇就是个活人,还是从棺材里新鲜诈尸回来的那种。

“不对啊,现在不都兴火化吗。”南河脑子发蒙。

刘青春喝了口水,瞥见南河不错眼地盯着哈朵看,杯子挡在嘴边直笑。

但是上了桌,南河彻底清醒了过来,无暇再注意王勇,问就是哈朵这娘们儿太能喝了,仨人要了七瓶啤酒,她一个人干了四瓶,毛豆没吃几粒儿,一瓶啤酒已经见底儿了。

刘青春喝酒没这么猛,他似乎总是绷着一根弦儿,从未出现过喝迷糊了的情况,所以认识这么久,南河还没摸清楚对方的酒量。趁着刘青春去洗手间的工夫,南河和哈朵说了自己的斗地主作战计划,两个无产阶级农民一拍即合,决定今天就要推翻刘青春的地主阶级封建统治,非给他喝趴下不可!南河跟老板要了瓶牛栏山送去桌上,自己也去上了趟厕所,正遇上刘青春在洗手,对方见他来,一笑:“怎么,喝不过哈朵,来洗手间躲着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要这么说您也是喝不过她?”

洗手间有点儿窄,南河是躲着王勇肩膀过去的,发现刘青春从镜子里打量他,意识到自己绕开王勇的动作太明显了,顿时心中打鼓,脑子中思绪万千,最后狠下心,忽视王勇递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叫了刘青春一声:“刘哥!”

一嗓子给刘青春吓一跳:“干嘛?”

“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感觉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刘青春甩甩手上的水:“您病情报告出来了?”

南河有点儿急:“跟你说正经的呢!”

“行行行,你说。”刘青春转过来正对着南河,背对着镜子,抱着手面带笑意,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的表情。

南河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而王勇正站在他身后,挑起一边的眉毛,嘴角噙着冷笑,抱着手臂的动作和刘青春动作一模一样。两个人,或者说一人一鬼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南河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哥,你可能不信,你身上……”南河的声音微微发抖,因为他发现那个鬼魂的笑容消失了,“你身上跟了个、”

“鬼?”

南河诧异地看向刘青春,见对方点点头:“接下来你也要收我五十,然后我也把你送进去。我倒是没听说你发展了这么个副业啊,南警官?”

“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南河,你刘哥见过什么你应该也清楚。”刘青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南河在一瞬间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刘青春,而是另一个王勇。

“我没开玩笑。”

“那你倒是说说这鬼长什么样,姓名性别籍贯住址婚配情况。”

南河心想您登记户口呢,刚要开口,就感觉肩上一阵凉飕飕的触感,不是很冷,但是难以忽视。他脖子僵住了:镜子里的王勇抬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南河几乎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强忍着一拳打过去的冲动,他和镜子中的王勇对视,见对方皱着眉,冲他摇了摇头。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男的,个子和你……差不多高,不对,稍微矮一点儿。”说完这句话,感觉肩膀处的冷意消失了。

“看体型在四十到四十五之间,短发,”南河盯着地砖上藏污纳垢的缝隙,指甲掐进了手掌心,“穿着警服。”

刘青春半张脸笼罩在帽檐的阴影里,没说话,半晌又问:“长相呢?”

“看不清。”南河用犬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很用力。

刘青春思索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点点头:“闹不好是我爸嘞,他以前就神秘兮兮的让人看不透。”

南河喉咙里发出了模糊的一声回应,清清嗓子,刻意提高了语调,催他赶紧回去制裁哈朵。刘青春走后,王勇不一会儿也跟了出去。南河用凉水洗了把脸,手支在洗脸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骂了声“操”。

他在厕所磨蹭了很久,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刘青春,终于下定决心回桌上,就看见哈朵正力拔山兮气盖世地抄着啤酒对瓶吹,再往旁边一看,好嘛,刘青春已经趴桌子上了,帽子挂在手指头上在桌沿儿外晃啊晃。至于王勇,正坐在一旁空桌的板凳上捂着眼睛笑。

南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头回见一个鬼鲜活成这样,这不就是个活人吗?

“我靠,您本事挺大啊?”南河对哈朵说,伸手拍了拍刘青春——对方没什么反应。小姑娘摆摆手:“跟我没关系啊,刘局不知道中什么邪了,一回来就说要跟我拼酒,还非得他喝白的我喝啤的,我说算了他还说我瞧不起他,喏,这不。”

“刘青春能说这话?”南河一看牛栏山,可不是,就剩个底儿了,忍不住直嘬牙花子,替刘青春胃疼,“差不多得了啊,我靠,哥,还能走路吗?”

刘青春捂着眼睛从桌上支起上身,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抹,眼神迷离地放空了一会儿,鼻子里“嗯”了一声,说“没事儿”。

没事儿个屁,南河心里直骂,把刘青春背起来,转念又一想,哈朵一个姑娘,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家啊,就叫她要不一起先送刘青春回去,哈朵抄着酒瓶子冲南河做了个碰杯的动作:“甭管我,你先送局长回去,回来咱俩接着喝。”

这俩人他妈没事儿吧?南河脸都皱了。

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让他照顾着点儿哈朵那个疯婆子,老板人不错,说开店这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能喝的女人,自己开了瓶啤酒捏着一碟儿猪头肉,跟哈朵对饮去了,南河心想今天遇见的没他妈一个正常人,余光瞥到一旁站着的王勇,鼻子里哼了一声,往刘青春家走。

中间刘青春含含糊糊说了句话,南河没听真切,问他说啥呢,对方努力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南河听出来是句文言文,还是听不懂。

刘青春又在空中胡乱指着:“……失信于人,当、自罚三大海!”

“您这还惦记着喝呐?罚罚罚,都能罚……”南河迭声应着,边爬楼边骂骂咧咧,“就烦你们这群知识分子,喝多了还你妈拽文词儿。”

王勇在听见刘青春念叨的话后,停在了楼梯口,半天没有跟上,直到南河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悄无声息地像个人似的一阶一阶上楼。

把刘青春扔到客厅的沙发上,南河累得呼哧带喘,给刘青春去厨房倒了杯水,塞他手里,蹲在旁边叫他:“刘哥——老刘——刘青春同志,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刘青春闭着眼靠在沙发靠背上:“大爷的……喊魂呢!有、有话赶紧说!”

“问个事儿。”

“唔。”

“你为什么老是忘不了王勇?”南河不敢去看沙发后王勇鬼魂的表情,斟酌着用词,一时间让问题变得没头没尾的,“那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往前看看?”

“王勇……”刘青春念叨了一声,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但因为酒精的作用,不得不将手肘支在膝盖上保持住平衡,他双手握着水杯,扭头看了一眼南河,又转过头盯着水杯,笑了:“南河,你丫欠打吧。”

南河“操”地笑骂了一声,心说不愧是刘青春,喝多了都能呛人。

“为什么忘不了?你说我为什么忘不了。”刘青春再次转过脸,南河猝不及防被他嘲讽的神色刺地一愣,突然意识刘青春刚才不是开玩笑,自己似乎真的问了件很不妙的事情。

“……刘局?”

“南河……你见过近距离被炸药炸死的人吗。”

刘青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月亮从云里游动出来,屋里没开灯,月光透过窗子,照亮了他一半的脸,一半的脸笼罩在黑暗中。

南河狠狠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见过。”

刘青春眼中似有泪光,但更多的狠意,像是杀人犯讲述自己的行凶过程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凶光。而刘青春的谋杀对象,就是他自己。

“最后一次见他,在医院里……我是去、认领尸体的。”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一半脸却好像是在笑着。

“知道吗,他连五官都辨认不出来了……”

南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出声阻止:“别说了……”

“上半身都是焦黑碳化的烧伤,脸上一团血肉模糊……”

“刘青春!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南河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头皮一阵阵发麻,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手脚冰凉

随着刘青春自我解剖般的陈述,对方的背后灵——王勇,在南河眼前,像是听从指令的机械,变得和刘青春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脸皮被剥离一般面目不明,整个面部血肉模糊,从腰往上的部分遍布碳化的组织,焦黑覆盖着不断淌出脓水的烧伤,原本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焦黑的凹陷。

“可我觉得他在看着我,问我怎么来得这么晚……”

王勇第一次这么像一个游荡人间枉死的鬼魂,即使变成了这样,南河却还是觉得,他依然在望着刘青春,用早已不存在的眼球,沉默又忠诚地望着他,一如他在照片里那样。

那双多情目已经随着他的尸体被焚化了,但是灵魂却尽职尽责地保留了注视他所爱的人的本能。

“他是为我死的,你明白吗,南河。”刘青春紧紧握着杯子,想要扼制住双手的颤抖,但都是徒劳,泼出的水撒了他一手。

“如果是你,你忘得了吗?”

“你敢忘吗……”

南河嗓子发紧:“刘局……”

“我之前,撒谎了。跟着你的那只鬼……”

“够了……”刘青春咬着牙。

“是王勇。”

“南河!!”刘青春忍无可忍,将玻璃杯砸在了他脚下,南河身形一晃,但最终没有躲开,任由玻璃碎片飞溅在他的裤腿上。

刘青春盯着地面,声音嘶哑:“……别拿这个开玩笑。”

南河忽然感觉到了刘青春的不可理喻,胸口中腾起一团怒火:“谁跟你开玩笑!刘青春!别回头看了!往前瞧瞧吧!”

“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王勇为什么跟着你,你他妈自己不清楚吗!”

南河被自己的声音震得胸口生疼:“你把他困住了!是你把他拴在身边了刘青、”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听上去像是失望至极后,懒得再与对方争辩。可如果刘青春此时抬头看他一眼,就知道事情远不这么简单。

距离南河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背后灵的脸猛地贴了过来。

那一刻,南河怀疑自己真实闻到了硫磺和火药的味道。他目光正对上那两个曾经有眼球存在的焦黑的眼眶,瞬间被恐惧压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像被定住了一样,寸步难移,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无法挣扎,无法逃跑,甚至无法呼救。

闭嘴。

闭嘴!

他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那张可怕的脸移开了,南河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几乎腿一软坐在地上,他颤抖着大口喘气,吞咽了几下,果断转身离开。

“抱歉……”南河听见刘青春沙哑的声音,脚步一顿,但也只是顿了一下,他开门下楼,冲到了空旷的地方。

四下寂静无人,方才消退的恐惧,在此刻,将他的理智反扑。他忍不住给哈朵打了个电话。

“南队?你回来啊,打什么电……”

“哈朵……”南河声音哽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话筒中传来啤酒墩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接着就是她响亮的“师傅,结账”。

哈朵:“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刘青春仰面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自从南河离开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只觉得眼睛都干涩得发疼。

迟钝地错了一下眼珠,他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在警校上学的时光,那一天的月亮也是像今天这么亮,在云里来来回回地转悠,王勇是站在楼梯下方,仰面迎着月光和他说话。

王勇之前和他讲了一个朝阳劲松小区女鬼上门找人的鬼故事,还缺德带冒烟儿地故意在没人的地方吓唬他,结果俩人险些打起来,被教官抓包之后还挨了顿笑话。

回寝室的路上,王勇上着上着楼,突然一回头:“老刘,你说那个女鬼到底是去找谁的啊?”

刘青春白了他一眼,没接话茬,越过他继续上楼。

王勇追上去,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烈豪迈,对他兴致勃勃地说:“我爷他们经常说,鬼跟着活人都是有未了的心愿或者太挂念这边,你看林觉民都说如果能变成鬼一定常伴妻子身边,欸你说这女的会不会也、”

刘青春抬手给了他一拳,不出所料被王勇轻飘飘接住了,不由笑骂:“差不多得了啊警察同志,嘴上把门儿的又放假了?”

“唉,大晚上的,让人家也休息休息,休息休息昂……”王勇一贯记吃不记打,嬉皮笑脸。

刘青春笑出声:“劳烦这位爷别胡诌了啊,发发慈悲也让我休息休息。暖水壶,麻溜儿的。”

王勇连说了几句“不敢当不敢当”,和他耍贫嘴:“这就回去伺候您洗漱更衣,要不要小的再提供一套按摩——”

刘青春也跟他贫:“唉哟可别,您再给我捏瘫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当场陨落。”

“我靠——”王勇失笑,伸手要去逮他,刘青春早预备好跑了,哪能这么简单让他抓住,几步就蹿上楼拉开距离,两人你追我赶爬到三楼拐角,都笑得挂在扶手上走不动了。

“不过说真的,老刘,”王勇抹掉笑出来的眼泪,仰头冲楼梯上的刘青春说,“如果我死了的话,变成鬼第一个找的肯定是你。”

刘青春心口猛地一跳,看到对方在月光映照下闪闪发光的眼神,一时失语,但很快,他低头笑了,伸手点了点对方:“做鬼也不放过我?胆儿肥啊王勇,敢威胁警察?”

“那当然!”王勇还挺骄傲,“而且小王同志说到做到,从不失信!”

“你就扯淡吧!”

两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回寝室拎暖水壶,这些话像以往所有的玩笑话一样,无论真情流露亦或装聋作哑,都作不得数了,只是王勇当时的眼神,刘青春就这样记了十几年。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纱,什么都模糊了,手不小心碰到了放在一边的鸭舌帽,他心里一阵绞痛。

“勇哥……?”

自然,无人回应。

刘青春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和可悲,从胸膛中发出了笑声,故作轻快地宽慰自己:“是啊……怎么可能……”

这几声笑压榨了他的肺部最后的空间,令他一阵窒息后忍不住狠狠抽了口气,又哽咽住,从喉咙中掉出的一声短促颤抖的气声,暴露了他刻意压抑的最真实的情绪。

刘青春像是失去了从空气中获得氧气的能力,痛苦地蜷缩起来,像一张被用力挼攥过再也无法展平的纸张。

他将脸埋在掌心,发出了一声疼到极点的呜咽。

“王勇!!……”

这个名字所相关的所有回忆,所有他曾因之经历过的悲喜,那些年少时说过的话,此时都异变成了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对他和他的余生进行永无止境的凌迟。

 

 尾声:

 

南河有一个着实很讨人喜欢的优点,就是不怎么和朋友记仇。尽管连着几天做了被贴脸的噩梦,他还是去寺庙里,想着给刘青春弄点儿什么辟邪的东西。他本人作为党员,是没什么宗教信仰的,也不太懂这个,和庙里的和尚掰扯了半天,最后买了一串据说开过光的佛珠。

刘青春之后多清了两天的假,南河没逮到人,每天一闲下来,就开始盯着佛珠发呆。

“局长。”有人说。

南河猛地抬头看去,不由得捏紧佛珠,如临大敌,定睛一看,却发现刘青春背后什么都没有。

欸,邪门儿欸。南河又找了一圈儿,找不到王勇,不由犯嘀咕。刘青春也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和同事打了声招呼,然后冲他招招手,叫他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刘青春先低头道了歉:“南河,上周……对不住,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有没有,是我不对……说话不过脑子……”南河连连摆手。

随后,两人面对面,陷入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去了趟庙里。”刘青春突然说。

“哦,庙、啊?庙里?”南河傻了,“所以你请假是去把……把他,送走了?”

闻言,刘青春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未维持多久,又落了回去,转移了话题:“请佛珠自己用比较好,送别人就不灵了。”

南河这时候才发现刘青春眼下的青黑,面色也是难掩疲倦,不知道熬了多少夜。他手上不由地盘了一下佛珠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刘青春眉目舒展开,拍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往走廊尽头的局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南河也没想到刘青春会放下得这么快,毕竟那晚对方看上去快和他拼命了。他心中无端一阵惋惜,不禁想——让王勇留下来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让他继续跟着刘青春飘来飘去,开会的时候站在一边看热闹,刘青春写案宗的时候,他还可以继续坐在暖气上,对文件指指点点,又或者在对方外出时,装作一阵不经意吹来的风,摘下他肩头的落叶。

就和他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他晃晃脑袋,不行,再怎样也不能让只鬼一直跟着啊,就算那个鬼是王勇。

南河扭头打算回办公室,手还未摸到旋钮,动作忽然猛地一僵。

等等,刚刚那是什么。

南河咕咚吞了口唾沫,缓缓转头,向走廊尽头的方向看去。

目光所及处,刘青春如往常一般穿着八九式警服,腰板很直,从背后看上去,板板正正,很精神。

只是他正偏着头,嘴唇微动,嘴角带笑,像是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可是那里,谁也没有。

局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他的身影格挡在了南河的视线外。

砰,门被合上。

回声消散,走廊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时候,南河忽然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那天晚上刘青春醉醺醺说的那句话。

文言文,他没有听懂,王勇却反应很大。

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

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完.

 “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今是人又言心电感应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实,则吾之死,吾灵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无侣悲。”

——林觉民《与妻书》


*阴间he也是he!(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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